雪花飘落的前夕(临夏 王维胜)

时间:2024-02-29 21:34来源:大西北网 作者:文/王维胜 摄影 点击: 载入中...
■文/王维胜   摄影/张月霞
  
  盼一场雪很久了,行走在阳洼山的废墟上,马步升老师念叨着对雪花的思念,如同我盼望着和他们有一段共处的时光。已经有迹象表明,遥远的天山那边寒潮开始涌动,随时会涉风沿祁连山扑向积石山。好像满足期盼需要等待,雪花在天山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让我们等候了差不多一个冬天,眼看着数九寒天累至尾次,眼看快到了头,才恍若无处着墨的笔峰,悄然落在黄河两岸。于是临津古渡、积石峡、羊卑河、阳洼山、肖红坪、大墩峡以及积石山的岭岭壑壑都在这幅雪花绘制的画卷中充当了各自的角色。而那些废墟上冷暖相吻的故事,那些悲怆与喜悦,都将消弥在茫茫白雪之中。所有的眼泪都不过是大山峡溪流中的一滴水,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四千年前砂涌的重演,留在人间的不外乎一些遗址和一团谜雾,落在心头的终归是一场虚无,一切终将归于沉寂。
 
  
  这满天飞舞的雪花,就是终结悲伤的蝴蝶。那些因地球暴怒引发的悲剧,将在蝴蝶的舞蹈中划上句号,曾有的惊恐和凄凉,曾经的徒劳和忧伤,都因一场雪的到来而消失。回想地震发生的前前后后,不过是一场梦。从地震发生到此刻腊月小年到来,我能说的只有两个字,忙碌。
  
  我的孙子说:“爷爷,你一个今年就要退休的老人,忙碌啥呢?”孙子一句话让我想起了自己年龄,似水流年,我已到花甲之年,按马步升老师的话,归类于孙官干部了。应该含饴弄孙,不问他事。
  
  人都想什么事自己说了算,但什么时候自己说了算过!
  
  我想闲下来,自然也是做不到的!地震第二天,儿子抽调到积石山县石塬镇抢险救灾一线,儿媳是医护人员,紧急待命。两个孙子,大的七岁,上一年级,每天雷打不动的接送。小的二岁八个月,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大人顷刻不能离开。光照管两个孩子,就够忙的。我还要每天编辑、审核稿件,读小说写小说,又有方史方面的文债要还,很忙。但再忙,灾情依然是我最牵挂的事情。我注意到,震后最初的几天,因为人少,任务重,乡村及抽调的干部一直奔跑着,忙到半夜都不能休息。白天我给儿子打手机询问,他总是说忙,三言两句结束通话。我从侧面了解到,因为帐篷少,里面住的是老人孩子,而好多干部只能扯几块纸板,裹着衣服蹲在帐篷外。我担心他挨冻,问他吃住怎么样,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好着呢,我知道,他怕我们老的担心,牵挂。他心里也许认为,像我这样今年就要退休的老同志,单位不可能抽调,我不可能到灾情最重的地方去,也就无法知道他们在一线受的苦,受的累,受的委屈。就像出门在外的孩子不愿提及难处,怕提到不好的一面徒增家人担忧,而捡好听地给父母说。
 

  
  可他想不到的是,临夏春晚要演一场《众志成城积石成山》的情景剧,主办方要我编剧。这就要求我必须到灾情最重的地方去采风,我和艺术总监、执行导演贾彬深入到一线,从抗震救灾指挥部到消防、武警支队,从大河家到刘集,从大河村到团结村,从阳洼山到安置点,从帐篷到板房,我们沿着地震划出的像闪电一样的线路采访了亲历者。结识了救人的马通宇、特警喇纯扬、支书韩凯、爱心餐丁海鹏、最美笑脸朵朵、拥有一墙奖状的马兰兰。不可否认,我也见到了抱怨的、蹭流量的、网红打卡的、打广告的、表演的、买惨的、道德绑架的,造谣生事的、捣鬼的。人性两面善恶并行,这是不变的道场,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我忙碌的脚步尚未停下,还在盼望雪花的前天,叶舟、马步升、马宇龙、王熠、王琰五位作家到积石山。他们到来的时候我在康乐,应邀参加王平先生影像读本发行仪式。活动一结束,我赶往大河家地震灾区,在大河家镇陈家村安置点跟他们会面。他们五人,都是我钦佩的作家。马步升老师是我文学恩师,2008年甘肃省长篇小说高研班上,我初识马老师。在我疲倦的时候,我行走的关键环节,他像一道光出现在我的世界,推我前行。他的一点江湖,他的长篇三部曲《青白盐》《野鬼部落》《刀客遁》以及24部长达400万字的著作,在我看来就像高高的积石山,难以逾越。我跟中国实力派诗人、著名作家、鲁迅文学奖得主叶舟有较多的机会面对面,但我认得他,他并不认得我。他的轰动文坛的煌煌大作《凉州十八拍》未出版前,他陪刘醒龙等知名作家到临夏采风,我作为八坊十三巷的文化策划应邀陪同,虽然一块喝茶、吃饭,但那次来的名人多,时间短,我们没有机会认识交流。他知名度非常高,相应地,社会活动也就多。好多次省作协开会,他因活动耽误,或提前离开,或没有共同用餐。这样我就失去了结识的机会。省作协副主席马宇龙的小说我在《人民文学》《当代小说》上拜读过,他的长篇小说《嫁果记》我还在电台上听过一阵。王熠和王琰,一个是著名的网络作家,一个是首届甘肃散文八骏、甘肃文学院专业作家。我们之间虽然时有联系,但谋面机会很少,正所谓只听其音,只见文字,不见其影。正如期待着这场大雪的到来,我也期待着和他们五位拥有一段共处的时光。
  
  我的期待没有落空,雪花如期而至。我们也如期在大河家相遇。

  
  大雪来临前的大河家,少了些浮华与喧嚣,却多了一份内敛和凝重。我在陈家村安置点跟他们汇合时,他们已经走访了几户人家。和我前次跟贾彬到大河村采风不同,这次采访氛围中少了闹的成份,有些烟霞轻笼隔开尘中人的味道。叶舟说,一切待喧嚣过后,烟消云散,也就是尘埃落定,才能看到真相,看到那个核。文字作者要的是深度,要的是洗尽铅华后的沉寂。
  
  没有走马观花,随意,慢走,细看,文字作者是耐得住寂寞的。信步出了陈家村,驱车到临津渡口。黄河对岸的丹霞红山,像万千锋刃的箭簇侵袭过一般松软,多处溜石冒烟。山顶上几台大型机械,用穿透荒原的铁臂替大山疗伤,山下沿河边的电线杆上,树枝上,早慧的鸦雀俏立远眺。黄河水声涛涛,岸边滩涂地上,高贵或卑微的荒草,头顶冰花,不解风情地从一个黎明走向另一个黎明,或以爱的名义坚守底线,耐心等待春暖花开。
  
  望着渡口的桥墩和铁索,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个邮差,民国时背着上百斤重的邮件,行走在河州与青海循化之间的这条路上。他沿着红水河谷经刘集,到临津渡口,渡过黄河,出积石关,翻越孟达山,到达循化。父亲不知道他走了大半辈子的这条道古时叫作唐蕃古道,更不知道从古至今有多少征战的官兵和商人在这条道上留下了无数传奇故事。
  
  这次地震的走向,似乎与唐蕃古道吻合,与父亲的邮路吻合。

  
  第二天我们到肖红坪。这个名字又一次点醒了我的记忆,父亲沿途要淌过大夏河、红水河、羊卑河、黄河等四五条河流,翻越境内最高的山峰大加里山。山洪暴发的时候,父亲肩上抗着邮件,挽着裤筒过河,有好几次,父亲差点被洪水卷走。他经常住在肖红坪,躲避山洪。当时肖红坪是唐蕃古道上重要驿站,和吹麻滩地位相差无几,只是后来县城设在吹麻滩,二者就有了悬殊。
  
  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在肖红坪村我们感受到另外一股气息,一种热烈而浓厚的喜庆气氛。安置点上除了那一抹鲜艳的“中国红”,我们还看到了一群穿红衣服的活力四射的孩子,见到了一个名叫樊文清的姑娘,她是刚毕业不久回村的大学生。她教孩子们唱歌跳舞,准备“村”晚。她是肖红坪村“感恩党、贺新春、迎新年”文艺晚会的导演兼主诗人。
  
  他们准备“村”晚的视频上了央视新闻:积石山6.2级地震发生后,甘肃省积石山县的58000多名受灾群众搬进了活动板房。春节临近,乡亲们都在忙些什么?年货备得怎么样?村里的重建进展如何?今天(1月31日)的《新春走基层》,我们跟随记者一起到积石山县肖红坪村去看一看。肖红坪村是这次地震的重灾村之一,全村569户村民目前有379户1800多人住在集中安置点。当记者来到这里时,正赶上肖红坪村的“村晚”正在热火朝天地彩排。孩子们的舞蹈整齐划一、年轻人的表演活力四射、老人们唱的秧歌小调有滋有味……彩排节目逐一登场,好是热闹,也让安置点的年味越来越浓。

  
  时间定格在公元2023年12月18日子夜23时59分,那时我刚入睡,被一阵晃荡声惊醒,拉开卧室的门,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下,我看到两只花瓶在客厅里滚动。这两只花瓶是2016年我到乐亭参观李大钊纪念馆,晚上住在唐山,特意在唐山买的。花瓶从博古架上摔下来,虽然毫发未损,但响动很大。我意识到地震了,叫醒了家人。临夏市震感强烈,那么震中的积石山,则是另一番景象。好多灾民感觉,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地上下跳动,房屋晃动,有人还看见了地光。
  
  肖红坪村是重灾村,支书樊学春告诉我,地震共造成该村6人受轻伤,绝大部分房屋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整体倒塌61户,严重受损138户,一般受损383户。因为肖红坪村属石塬镇,正是我儿子支援的那个乡镇,但我并不知道儿子在石塬具体支援哪个村社,这让我在走访中便多了一份细心和感触。我在心中默默地想,两个世纪前我的父亲曾在这里多次住宿。现在我来了,我走进了村委会的活动板房。在东面板墙上,我看见一块大红的吹塑挂板,上面写着“肖红坪村村委会安置点自我管理委员会”,表列着点长、主任、成员的名字,在最末指导员一栏中,赫然显示着我儿子的名字、他的身份及手机号码。这表明我们一家三辈在不同的时间,踏进了这片苦难的土地。我稍稍动情地指着板墙上儿子的名子,向马老师一行说,这是我儿子。陪同采访的积石山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滕汉霞惊喜道:“他是你儿子啊,肖红坪村晚是你儿子的动议啊。”
 

  
  我儿子已经换岗撤回单位,但是在他走后,能亲耳听到村支书樊学春和滕汉霞副部长对他的表扬之词,说实话,我心里还是热热的。之前,我看到了省州融媒采访阳洼村第一书记王建多和肖红坪村第一书记王东平的短视频,报道他们工作队的事迹。现在我知道了,我儿子在肖红坪王东平团队抗震救灾。年轻的王东平我熟悉,他现任州农业机械化服务中心副主任,曾任临夏市招商局长。
  
  我们离开肖红坪,驱车驶向下一个点。眺望石塬那片被岁月凝固而成的绵延群山,听着身后孩子们彩排村晚的歌声,我的内心波涛汹涌,经历这场天灾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坚韧。透过尘埃,透过倒塌的房屋,透过稍纵即逝的瞬间,我看到了远方。它并非遥不可及,就在眼前。意外与虚幻,动静与守望,热闹与暄哗,背后各得其所。
  
  汽车驶离县城时,成群结队的徙鸟掠过头顶,天空中落下若隐若现的零散的雪花。从窗外吹进的微风里,我嗅出了雪花湿润的味道,还有积石山那特有的体香。我想,在我们的脚下,永远不会有一条尽头的路,只有修改成苍茫的天涯或心仪的远方。还是那句话,所有的风景与尘埃,终将归于平静。

  ◆作者简介
 

  
  王维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理事,临夏州作协主席。出版长篇小说《黄蜡烛》《双城》《打马走过草地》《花儿》;传记《胡廷珍传奇》《马殿选传奇》;大型旅游散文集《寻古探幽览胜》;网络小说《王维胜揭秘马仲英》。曾获《小说选刊》笔会奖、黄河文学获、敦煌文艺奖等多种奖项。长篇小说《花儿》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第四届全国高校出版社优秀图书奖、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第八届敦煌文艺奖。






 
  
  
(责任编辑: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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