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旭斌散文集《风起离乡》出版发行

时间:2016-11-08 10:17来源:大西北网-微信 作者: 点击: 载入中...

成县青年作家牛旭斌第一部散文集《风起离乡》近日由沈阳出版发行集团沈阳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全书共四辑,包括“村庄是一辆散架的牛车”,“屋瓦上落满寂定的尘埃”,“院落外那垄风中的事情”,“往回走找寻润雨的家园”,共16万字。

《风起离乡》是作者从近十年创作的“在离乡”系列乡土散文中遴选出的反映乡村社会、关注生态环境、聚焦三农问题和时代变迁发展的非虚构散文,蕴含地方淳朴的风土人情、失传的乡风民俗、优秀的传统文化和城镇化下农民离乡、社会转型的众生百态,以及农民与家园的乡愁乡事、乡人乡景、乡韵乡情,对乡俗的整理创作是对地方文化的传承,对原生态社会的忠实书写是对社会现状问题的反思,对乡村社会中民生百态的调查记录是发展历史的珍贵资料。散文充满人性的温情、命运的苍凉和生存的省察,思想深刻,语言朴实,文字干净,是一部有一定文学、社会学价值的原生态文学和乡愁文本。

作者简介

牛旭斌,笔名家村,1982年10月生于成县,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专注乡村社会观察和生态文本写作,在国家、省、市文学报刊发表作品100万字,“在离乡”系列乡土散文入选30多个文学选本。

序01

一个背影对夏家湾的吟唱

张 琳
我和牛旭斌至今没有见过面。感觉中却一直与他相识,他就站在他的家乡——陇南山区成县那个叫夏家湾的地方,在山梁上、在田地里默默地凝望,思绪万千……
在我做《甘肃日报》副刊编辑期间,刊发牛旭斌的散文有44篇。而这些年里,几乎没有在这个版面上如此频繁地发过某一个作者的散文,而且他的这些散文基本上都是做了头题。这个现象至少说明两个内容,一是作者的散文质量是值得嘉许的,二是作者很勤奋,他在不断地写、写、写。
每次读到牛旭斌的文字,就仿佛看到一个沉默寡言,但内心敏感、情感细腻丰富的还乡者,深情地凝望着家乡的点点滴滴的身影。他对家乡一往情深,怀着诗意的忧伤和热烈的爱,为他的夏家湾吟咏,深情地吟咏,反复地吟咏。他看遍了夏家湾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样风物,知道并且熟悉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的笔触深入到了夏家湾的每一处,实的,如山梁、如庄稼、如果蔬、如牛羊、如人;虚的,如风、如阳光、如人心……面对同一个地方、同一个风物,他会不断改变视角去打量,他会带着不同的思维去打量。然后,那些带给我们温暖与欣喜,又带给我们心酸与思虑的景、物、人,就都在他的笔端款款地流动起来。
不张扬,不喧嚣,不故作情感充沛,没有无病的呻吟,在不经意间,读者就被这样的文字深深打动了。牛旭斌让自己站得低低的去心疼故乡,和故乡融为一体;又离开一段距离,从远处观望和体会他的故乡。在他的文字里,感受得到他与故乡的痴缠,那种永远维系的、难以割舍的血脉相通。你可以体会到,他被夏家湾浸透了,滋养了。
同时,在那样深情而回旋的吟咏里,有一种隐痛,默默地、紧紧地扯住了你的心,这种隐痛和忧伤的调子,起源于他在离开故土之后,不断地回望故乡时惊觉到的,现代化的进程与原始乡土之间交错而起的矛盾,以及由此而来的作者自己内心的纠结。作者带着不忍和痛楚,轻轻地揭开了这种矛盾,怜惜地展示着自己内心的这种纠结。而在那些看似哀伤和暗淡的描写和句子里,其实都深埋着对故乡、对生活最深的爱与期待、眷恋与感激。
你不由得会去琢磨,夏家湾这个地方,对于作者、对于许许多多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牛旭斌的这些散文,几乎是对同一个地方的书写,但是一篇一篇读来并不觉单调,相反,他的散文不但能吸引着你不断地读下去,而且读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我想这就是他的文字的魅力了。在基层写作者中,牛旭斌的文学功底堪称深厚,驾驭文字和表述自己情感的能力值得称道。他的散文文学性很强,语言精致而富于美感,写景状物中的色彩、气味、质地、意境的捕捉和呈现都别具风味,充满了奇思妙想,一个简单的景,一件简单的事,经他的笔描述,经他的语言方式表达,就格外地耐人寻味起来。质朴与绚丽,在他的散文里和谐地并存、相处且相融。一路阅读,充满了质朴的诗意的句子随处可见,还有种种极具灵性的、意味深长的领悟,一下子就让整个段落或整篇文章活色生香了,你反复地看,也不厌倦,而且越品越有味儿。那些充满了悟性和智慧的句子静静地闪烁,不为引人注目,然而自然地引人注目了。你会感觉到,牛旭斌这个年轻人,他就是为文学而生的。
不管是旧人物还是新话题,不管是老风景还是新气象,牛旭斌都有着属于他自己的讲述方式。他就这样静静地、深情地以独有的叙事风格,书写着他的夏家湾和他的人生体验。但如果我们对牛旭斌抱更高的期待,就可以说,这既是他的特色,又成为了他的局限——他的散文写作方式呈现出了一种模式化倾向。同时,因为生活范围所限,在题材上也显得有些单一和局限了。但如果我们仍然对牛旭斌抱以更高的期待,就可以展望,这部《风起离乡》是他散文写作的一个段落和总结,接下来,将会开启一个新的境界。
从长远讲,局限不是问题,因为局限是可以突破的。重要的是,阅读这部散文集,你会受到鼓舞,牛旭斌在对眷恋故乡与离开乡土这一现象的关照与思考中,在这样一种混乱与纠结中,他清晰地看到、感受到、预见到——“故乡这么温润,离乡和在离乡的人,他们最终都要跑回来,他们在看不见露水、炊烟和野果的城市,在内心的版图上,画下那座村庄,种出一片春华秋实的田园。”
在这部集子里,你还会看到,文学对于一个乡村青年意味着什么,看到文学是怎样地让一个乡村青年的生活变得不同。
(作者系甘肃日报社文艺部主任编辑,甘肃儿童文学八骏之一,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员)

序02

下雪的世界是美好的

赵殷
牛旭斌是一位勤奋、安静、谦虚的书写者,他的散文集《风起离乡》中的大多数文章,我之前在报刊杂志阅读过,他对家乡的一腔深情,深深打动了我。在行政部门工作的他,能用十多年时间记录村庄的变迁,是值得尊重的。
《风起离乡》中写的家乡物事,听迷呐、看传神、捉迷藏、木偶戏、抢头彩等。美好的童年总有传统的民间活动;牛旭斌用痛惜、怀念的笔触,描述了家乡人曾经简朴快乐的生活,渐渐地土地开始弃耕坂结,村庄也越来越冷清,那片古老的家园被一阵风又一阵风带走了。而他只能似田地里的泥土一样,慢慢的悲伤,小心的回味。平常的锄头、背架子、耙子、背篼、碌碡、碓窝、石磨,都变成了家乡的一个个背影。在他的眼中,这些农具收藏了乡村的田园风光,融含了乡民的苦乐,填补了时代留下的创伤,抚慰乡村渐次落魄的悲鸣。
有意味的是,他给自已的家乡起了一个“夏家湾”的村名,界定出生养他的家乡与精神层面的故乡,给读者构建出一个艺术的空间。在牛旭斌笔下,夏家湾在城镇化过程中的一草一木,一稼一穑,呈现出不可挽回的凋敝衰败,文中弥漫的挥之不去的乡愁,同样让人心痛。他想说,一个村庄的消失是中国农村的缩影,也是中国农村被城镇化掩埋的无力呐喊,大概这是他为自己家乡改名的初衷吧。有了夏家湾,这些用文字保存起来的美好回忆,家乡的人和传统就会得以保全,就会在另一个精神家园繁衍生息。夏家湾是他的精神还乡,是穿过时空的缅怀,是一束在凋零的田野捡拾的麦穗,是一面上世纪倒塌的土墙,这种对乡村内心的修复,在初写家乡的山水、人物、农事时,就在文学世界开始了一砖一瓦的组建。
创作中最大的快乐,是不断剔除真实生活中的不足和缺陷,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散文就失去了精神意义上的洁净,这是牛旭斌写作的一个鲜明特点。
牛旭斌的文字朴实无华却又引人深思,有土地的颜色,有农民的身影,有牲畜的气味。在一定意义上,乡村散文是一幅自然与人和谐共存的四季晴雨图,在这张广袤的图画上,有石头、麻雀、崖窟、牛圈、马桑、玉米,有农村社会结构、体制,这些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事物,一个都不少地出现在他的文本,成为维系他写作的生命元素,成为文学叙事的“夏家湾”,便拥有了一颗质朴的心灵,有了这颗满含羞怯的乡野之心。
通观《风起离乡》,朴素是贯穿这本书的第二个特点。这个特点格高意远,需要对生活深度理解,要怀虔诚之心,敛文学正气,还要有很高的悟性。优秀的乡村散文都是从泥土中长出的禾苗,有生命的土壤,有生活的底蕴。另外精神境界永远是文学创作的主题,写作者一定要努力写出一个真实的艺术化的世界。这是无止境的探索,是对每一位书写者,面对繁杂、变化莫测的现实世界的严峻考验。
在《回到夏家湾》、《山风吹彻这道梁》、《还乡梦》、《白雪红灯的年关》、《父爱澄澈》、《大豁垭梁上的土路》、《农民的活法》、《再往回走》、《一个人的根基》、《乡魂》、《半路上的故乡》等篇章中,都可以找到一个个羞答答、满脸谦卑的农民的苦情,和永远舒展不开、藏进皱纹里的笑容,牛旭斌用心刻画,用文字留住这些真实可爱的脸谱,他们的容颜和生活,是一个时代发展的见证。《雪把村庄堙没》中有一段动人心魄的描写:“夜深人静的时候,宽叔的新娘被村里喜欢她叫顺娃的人给杀了。顺娃暗恋她多年,派人提亲但没成。宽叔砸掉了酒席,残汤剩饭摆在院里几天,不让任何人收拾。直到一场大雪把这一切都盖住了。” 几年后,这位曾经肩挑野物风风火火归村,打着口哨给我们烤肉吃的男人,在外地砖窑倒闭后,他身无分文,身体瘦得皮包骨头。有一天,这位在一天内捕获过8只野物的宽叔,被乡亲们拉在一辆架子车上,从大路上回村。这是生活在夏家湾的一位猎人,在农村中的一次次逃离与挣扎,最终,他失败了。宽叔的命运在农村不是特例,这个庞大的群体长年累月与土地相伴,像一席风暴,蜷缩在乡村角落,随时都会被风刮跑。谁都知道,他们是家园的守望者,可谁都想离开这片被称为“故乡”的地方。这是时代发展所遇到的瓶颈,是现代发展和新农村建设的矛盾,是农民面对社会与土地的无奈选择。
读到《我们的世界在下雪》时,当大雪覆盖了村庄被现代社会腐蚀的伤痕,所有的回忆蜂拥而至,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以前那个小小的人,住在小小的村庄,过着小小的幸福;当大雪融化时才如梦初醒,原来当初那个母亲般的家乡已经不存在了。牛旭斌明白,当纷飞的大雪遮住这个世界,遮住每个人内心的时候,我们的家乡也就只能是印在书页上的墨粉了。我们的世界在下雪,是他对家乡的怀恋,对中国未来农村命运的堪忧。忧患是牛旭斌散文的第三个特点。
这篇小文是与80后作家牛旭斌的一次交流探讨,是互勉也是祝福。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回到固城》《临水而居》)

代表作01

风吹院落
你走的时候,地里的草还没有锄完,坡上的柴还没有拾尽,洋芋窖还没来及查封,水缸还没有担满,牛粪还没有出完。你什么都不晓得,也没有任何疾病的先兆,你还在忙活中,手里刚放下锄头,蹲在灶房门口,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你走了的消息,像风吹过村庄的速度,很快在村庄传遍。村庄之上,院里搭起帐子,人们扛着桌椅板凳赶来,支上炉灶火盆,请来乐师先生,支摆出酒席,熟练地进入送您上山的规程。
一路的麦草燃起熊熊的火焰,乡亲们在最后给你照路,给你温暖。这样的场面你并不陌生,而今的状况你也早有预计。
你永远地睡去,豁然地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好像所有的劳苦终于在此刻消停,好像已经渴望很久要枕睡回泥土中去,终于不管那儿女家事油盐柴米了,放下的放不下的,都撒手了。您一辈子说过的话中,让自己回到泥土这句话,是你完全实现的愿望。其余的,你费尽气力,你佝偻腰身,你昼劳夜作,你都没有实现。
就连你终身没有弃作的荒坡上那亩山地,你挖了一辈子,四五十个春荣秋谢和冬种夏收,那些地里的土全部被你打绵,一牛圈粪你用一个冬天全部背到这山地,你托远处的亲戚,试图换了3个新品种,也没有哪年的庄稼实现你收成过千斤的愿望。
没有实现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打算多种些地多打些粮食,用20年时间攒够盖新房的积蓄,但你后来发现你攒足盖房钱的时候,那钱只能弄个地基打个墙,你接着拼命种庄稼,在夏天赶茬套种,拼着命地往山上跑,好像那山就是金山银山,你坚信只要你肯流汗,老天爷就不糊弄你,就让你有好日子过。等到你再一次攒足盖新房的钱时,盖房成本又翻升3倍,村里都不兴盖土房瓦房了,一座一砖到底的砖房或者二层小楼,你估计这一辈子都没戏了。
儿子要出门打工,你再没阻拦,你虽然担心他跟你从小只喊过牛握过锄把杠头的技术,到外面去能否混口饭吃,但光阴要他去努力。你整夜睡不着觉,胡思乱想去远方的路到底有多远?火车把他撂在了哪一站。你揣测他有没有落脚和睡觉的地,找没找下把稳的活计。
白发从你的脑后根像春韭发上来,你坐在村口核桃树下的木头上,对别人讨论的陈芝麻烂谷子的话题已不参与,你不想再发表那些种庄稼的体会、经验和理论。你附和着满村人叫你“三爷”的问候,顿然发现自己的秋天已经来了。
你张罗着儿女的婚事和提亲会亲,方圆的攒劲女子和后生你都打问了,亲戚们的讯息雪片般传来。你去街上赶集,认识你的人都问娃娃的婚事快了吗?啥时间喝喜酒?你一方面的牵挂,根本传不到不知在哪个城市的儿女跟前去,他们究竟在天涯还是海角,还有没有顾上说个媳妇、找个下家这么重要的事?你心存顾虑,只有盼过年,等到雪越下越大一家人团圆的时候,你就要把这盘算了一年的事情,当个事情好好说清楚、定下来。从此,外面挣多少钱,你都不放他们出去,那太操心,没准信,你听说下庄的壮娃压在了煤矿下,活回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伤,邻村的二狗子没结到两年的工钱,老板跑了,还有的人遇上烂尾楼工程,要不来工钱时到春节也只好卷起铺盖空手而归。
这些消息,改变了你一黑就睡的习惯。人生最不变的事就是什么都瞬息在变。此后多少年,你带着孙子满村转悠,内心里自豪儿子儿媳妇们都在外地,挣下的钱给你把生活费打到卡上,你有了手机,每天可以给他们打电话。每过两个节气,打开锁在柜里的盒子,拿出那张比扑克牌还小的塑料卡片,去一趟镇上,从银行里取些钱,供孩子念书花销。村里人都羡慕你,一辈子的好运程。
你活在被人抬举的目光里,但一样去山谷挑水、坡上拾柴,去街上买回来吃穿物用。一辈子自食其力,从不给别人添负担。
你带头在村里缴合作医疗、缴养老保险,你从未向村上乡上去要一袋救济粮。坐在村头的闲人骂社会不好,年轻人都跑光了,这村庄都死悄悄了。你说,我们守着吧,苦日子苦过,穷日子穷过,好日子好过,这蜜窖里的生活,还有啥说的哩。
说完这话,你回家了,不再去村头闲坐。你也发现满村里找不见一头牛了,就连最后的磨坊都拆了,种粮食的人种不动了,庄稼地断茬了。你周围厮守了一辈子的好邻居,暗地里整过一辈子人、干了一辈子仗、勾心斗角劳死的生产队长,还有旧仓库、土房子都垮了,人都不知去哪儿了,大门敞开着,院里落叶朽了一地,苔藓悄楚楚地爬上墙台,雨水泡落的土墙剩下半截子,瓦烂在地上,村舍变矮。
你想摘颗苹果,可那树虽然长粗了,但树枝已枯成柴。蜘蛛网上不光是蜘蛛,还有很多飞虫,都在上面安眠。你想看一看放在旧仓库里的农业器具,仓库门散架了,墙体倾斜了,压塌了,你弯下身也进不去。你转身退出时,看见一只煤油灯,那是那一年生产大队的分红,奖品是一瓶罐头,吃完后用罐头瓶子做的煤油灯,你还记着队长家的煤油灯又大又亮,一夜夜照彻仓库小院。
多少社员每天累趴下,晚上还被传唤到这里开会,学政策,扣工分。队长把煤油暗地里送人被发现,成了满庄的绯闻。煤油灯被尘土笼罩,已没有玻璃光亮。灯捻子焦黑,好像昨晚上还燃过。靠墙立着几具车厢,牛车只剩下轱辘,有的胎破,多数钢圈都变了形。
你雨天就在耳房子翻腾用过的农具,把它们擦一擦,渗点油,打掉铁锈。你望着泥土吃瘦的它们,心想好好的一辈子,全耗在农具上了。这些东西用不上了,你也就变老了,变成闲人了。你不逃避这轮回,也不算时间还剩多少,你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你遇见同龄的老伙计就说,你走着早就不该自己走的路。
你老给别人说活着多余,把自己看得渺小。老伙计纷纷走掉了,老邻居搬到了离公路离街道近的地方去了。你周围只有空院落,听风进风出。晚上你也不拉灯,满村庄就是高高低低的空房子,空得人心里发慌,猫和狗折腾一阵也睡觉了,月亮照一阵没意思也走了。
没有谁愿意再活在这里穷追过去的事情——那年杀年猪满院吃肉喝酒的饭香,那年发山洪石头填满水塘的惊慌,那年耍社火街道比武的荣光,那年在树林找到失踪的人时她手里还拿着农药,那年留在果园“看树”的果实,那年背到街上没人要的萝卜倒在河里朽了没有?那年多撒在坡地里的种子鸟儿吃上了没有?
我回去后你还总会告诉我新的发现。每场雨后,院里的青苔又比过去浓密,堆在檐下的烂木头还会长出大朵的木耳;每场风过去,碧蓝的天空还会剩几朵胖胖的云,几缕如丝的云,不让蓝天干净;每年过年,都会听见老人离世的讯息,人们带上香火给他们坐纸(守孝)。
你去山谷挑水,那是饮用了几辈人的泉,但开膛的山体让泉水流逝,慢慢都不能接济剩下的人们的生活了。那满村交织的水管水网缺水,像那年挖掘机埋过村庄的天然气管道一样指望不上。你说到啥年月,扁担还是有用的,水泉还是有用的。
没有什么能够放下。什么能放下你,能放过风中的村落。远行的人,你们回来,这些沉甸甸的麦穗无人收割,满山坡的野菜无人去打,所有的人都想抽身就跑,连粮食也不想在柜里篅里。幸好有云,那些早晨起来的云,被风刮斜,它们也不想飘在山沟上空,但一道峡谷,老挡住它的去路,它还不能随风脱逃。
你感谢山谷留下走不动的人们,从山里爬不出去。长沟野壑太深,你赶牛车的技术天亮都上不了大路。天旱人毁,泉水还时断时流。
白杨树锯成截放在檐下还发出新枝。深长的峡谷还孕育着我们,关键时刻养活我们。你放心去吧,也不要强迫远走的人再回来,村庄的未来你不用担心,什么人在这里扎根,就还有什么样的生活。爬不出去的人们还在一个庄里同舟共济,一片檐下吃粗茶淡饭。
就像你说的,生活从没有亏待你,也不净亏待别人。人不是想过啥日子就有啥日子的,好生活是拼血汗拼的,受委屈受的。我们递换着抽烟,走不动时蜷靠土墙,还能等到你来讲故事,就还是好兄弟。
我们在冬天来临的时候,给那一院的桃树围上秸秆,还等明年花开呢。我们循着炊烟还能凑一顿饭吃,说明日子就好过着哩。
村落在将要风吹散的时候,善良还在,这就是乡村。

代表作02

村庄是一辆牛车
牛车前面没有牛,送亲的队伍后面没有长队。载过花轿的牛车,轱辘上的发条已经生锈。出行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过去了。一群汽车开过来,手机铃声响起来,让人从头到脚喜气洋洋。
天在上,这一点谁都知道。可家在哪儿?一个人的出生地就是家。村里人过去一辈子只有一个家,从哪里出生,在那里安息。现在四海为家,那土墙倒塌炊烟不起的家,只是生命的缘起。
家的对面是山岗,身后是山梁,东头出去是一片土坡,西边进去是一条深沟。亲人在哪儿,家就在那儿,它叫村庄。全村人排辈分相濡共度,连黄土都热热火火。现在院中的荒草已抵住门槛,檐下的蛛网已织满屋檐,老鼠的洞穴已打进灶台。窗户油漆剥落,窗棂变形。
还有多少过年的窗花、福字和喜字贴上门窗?还有谁驾着牛车拉柴禾?一些人一去不归。村里有全家搬到小镇做生意的,有干公职的,读研究生的,当兵的,做工人的,下井挖煤的,流水线工厂的,货场卸车的,一年四季每天都有出门打工的,最后留守村子的人越来越少。
村庄空寂了,许多人家卖掉牲口,锁住院门,土地弃耕,拖家带口都走了,他们为了生活和电视中的美丽新世界乐于吃苦,什么都不顾了,甩掉烂布鞋,丢掉草帽、衬背和头巾,挎上编织袋就出村了,没人的村庄象没鸟的巢,只剩走不动的老人还架着柴火奄奄一息。
一罐茶喝的是苦,一碗饭吃的是难,一场觉睡的是醒。有良心的闺女出门还回到村里,简备喜酒办场宴席后再坐车往外走。闺女,空荡荡的山野,草占据了田地,没有一片庄稼拔节、谷穗成熟的田野,村庄实在拿不出什么来送你?没有五色粮食,没有荞皮绣枕,没有送亲队伍,你就自己走吧,坐上新郎的花车,让萦绕村庄的烟雾送你,让所剩不多的狗呀猫呀送你,让满山开放无人采撷的鲜花送你。
面对村庄新秩序,谁也说不上什么季节,派哪个碎娃娃去给你压轿?童心纯真无瑕,集满幸福,他们还不知道变迁、变数这样的词语。找遍全村,娃娃中实在选不出一个合你属相的。你就只身走吧,免得带上这残村的晦气。你就记着满坡山桃花的样子走吧,它的芬芳是你的最爱,有这片桃花盛装你心,回望一生足够,走多远,都不远。你千万不要遗憾,前程比村庄重要,大家不都在奔前程吗?任何职业都很高尚,因为它让人生存。你想家时就打开相片看一看,打开地图找一找。不要再等了,稀疏的炊烟已笼不住我们。
即便小城镇规划拓展到了村庄,但人烟稀少人气虚无谁来开动机器?谁还务农务地?去到城市吧,有人的水土都养人。在村里你老大不小了,到城里你还嫩着哩,正当勃发的青春。你不必担心而立是什么?在乡村是几亩薄地媳妇娃娃热炕头,是风对地的承诺,地对庄稼的担当,庄稼对农夫的回馈,在城市就是拼命挣钱,买车买房。
乡村世界里多是本分、实诚的物事,市井世界里尽是对付、应景的虚构。你也不必再和从前那样真实,你真实不了,你不必真实?千万不要再想起小时候吃不到的糖果,那是多么没有志向的初心。玉米、高粱收割时,我们满地寻找那些营养不良、未结果实、枯黄消瘦的秸秆,砍下来咂,觉得甜,一根根收集起来抱回家。那秸秆我们叫“芋”,也叫甜秆儿,按方言叫“味”,生活的甜味。对缺乏味道的生活,这甜蜜万分珍贵。甜杆儿一定是没有吸收到土壤养分才这么甜,也一定是厚土不薄山里娃,专门长出些许“甘蔗”来,犒劳我们帮手干活。
北方的农村没有甘蔗林,没有糖果,在秋天能够吃到“芋”,一嚼一口渣,但蜜味渗入嘴里,幸福已不能形容了。一片砍倒的玉米秸秆里,顺地边抱一捆尝试,就能找到比较甜的。我们啃“芋”观察田野里动物出没的动静。那时候牙齿像机器一样嚼“芋”,嚼碎后吐渣,地上白花花一片,牙根嚼酸了,抱起吃剩下的战利品回家。
小时满眼好奇,一群人盯着长虫吸盖蜍子(癞蛤蟆),盖蜍子吃蜈蚣,蜈蚣吃长虫。但没想过牲口圈里的粪土施给庄稼长苗、庄稼养活人畜、牲畜制造粪土构成生物链,物物相生相克,才同荣共生。鸟儿们从宕沟出没,燕子不在无人居住的房檐筑巢。鸟儿不识字,它看不出一条高速公路在穿越家园时的地名,村庄望着上不去的路,崭新的小城镇正热情地呼喊和吸纳它们,村庄的名字将被改写,驾上牛车也追不上。村庄的隐退根本无法挽留,就像落叶再也粘不回树上。
村庄正在城镇化的升级改造中更显繁华,城市的气息让小镇更显文明,老屋子变成新楼,黄土路已被水泥浇铸。对出门落户他乡的人和完全失去方言口音的人来说,村庄只是籍贯。
越来越多的小车停在村头场院,一些挂着外地牌照,这种远远超出梦想预期发家致富的新生活,统统与农业无关。农村发展结构业已重建,改变命运的期望把离乡人羁押在路上,他们在外面寻找好生活好职业,在不可逆回的他乡习惯隐痛,并顺应和接受城市的面目。
人情大于天的世事观、父母在不远游的孝悌观正在蜕变。
由父辈们一代的家族亲情维系的伦理纽带将要断裂,以借物换工、你来我往维护的世外桃源式的庄园共同体正在解散。
初中同学的微信群里,十有八九的同学在异乡,他们在大城市奋斗,生活面向理想,但回家团圆太少。站在小镇路口,天上有朵云正好遮住村庄,我为坐车回来和离去的人们招手挥手,我等着出门多年的你哗然出现。我始终还相信,多远的距离都可以重逢,我还相信你说此时还乡,约我放马牧羊,这话不是骗人的。
村庄是一辆散架的牛车,被改装上了发动机,正在向城镇化的大道奔跑。最后一辆牛车送你吧,大山青青在野,风起不再迎候。

书评推荐

我并不认识牛旭斌,可我还是被《风起离乡》吸引住了。当下写乡村主题的散文集不少,可《风起离乡》的品格更加让我信赖。这是一部冷静之书,真诚之书,同时也是痛彻肺腑之书。同样是乡村挽歌,它却把整个乡土世界写得干净、美丽、诗意。如此,就更让人伤感,让人珍惜,让人一再地怅惘回望。
——江子(江西省作协副主席、著名散文作家)
家村把自己降到最低,躬身于夏家湾边开荒边收割,他对乡土的书写严肃而深沉,既有对传统乡村的深刻缅怀,又有对变革问题的现实挖掘,关注离乡人的生活与命运,是一种犁透泥土的诚实写作,思想和文字不乏智者的灵光。
—— 杨文丰(二级教授,国家一级作家)
我与故乡的生疏,被《风起离乡》无限拉近;我对故乡的模糊,在《风起离乡》中变得清晰。这是一部关于土地、乡村、亲情、友情的文字,但显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对乡村的书写,而在质朴的文字间投入炊烟、野花、甜杆儿一般芳香的情感来阐述。牛旭斌以忧患的目光审视乡村和大地,内心饱蘸深情的呼唤与呐喊,深深感染了生活或游离于乡村的每一个人。他对文字的驾驭,犹如对土地的爱恋与熟悉——如那辆牛车,车辙一路碾过,留下属于夏家湾的经久的热度,并向城市扩张与弥漫。
——许锋(中国作协会员、广州市黄埔区文联兼职副主席、《读者》签约作家)
读家村的散文,我似乎看见一扇夜晚的窗户,亮着寂静的灯盏,一个人正埋头给一个名叫夏家湾的地方写信,他的信写给那里的亲人、少年时的岁月,也写给正在逝去的传统农耕生活。同时又使我想到一种蝉鸣,那种临近深秋时的蝉孤独而略显暗哑的鸣声,这声音是安静的,低的,聆听它,同样需要安静、沉潜的心境。
——项丽敏(诗人,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天涯社区“散文天下”论坛版主 )
牛旭斌离开村庄20年,不但没有冲淡他对故乡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深。故乡的一草一木,甚至一抔泥土,都让他怀恋不已。他的文字,情感饱满浓郁,读着让人落泪。他对故乡的这份情感,让人感动。
——李伶伶(小小说作家、编剧、2013中国小小说十大热点人物) (责任编辑:苏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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